●李惠艳
霜降该是大自然藏了许久的乐谱,等风一递信号,就顺着晨光在天地间铺开,慢悠悠奏响独一份的调子。
最先飘来的是前奏,轻得像纱。头天夜里还带着秋温的空气,晨起一推门就凉得钻袖口——不是刺骨的冷,是裹着霜气的清冽,往鼻尖一绕,连呼吸都变得透亮。低头看田埂,昨天还泛着浅黄的稻茬,这会儿竟蒙了层银白,薄得像撒了把碎糖,风一吹,霜粒簌簌落在鞋尖,凉丝丝地渗进布纹里。蹲下来摸草叶,顶端凝着的霜珠滚到手心,没等看清模样就化了,只留一点湿凉,像旋律里轻轻碰响的风铃。
踩着田埂往里走,脚下开始有了声响。枯黄的梧桐叶铺了一层,霜沾在叶面上,踩上去“咯吱、咯吱”,轻一下重一下,倒像指尖在琴弦上慢慢滑过。有片叶子被风吹得翻了个面,霜簌簌往下掉,露出背面浅褐的纹路——原来连落叶都在跟霜和鸣,把夏天的绿、秋天的黄,都揉进这声里。它们不是蔫头耷脑的败落,是舒舒展展地躺在地上,等着霜再盖一层,等着被泥土慢慢裹住,好把今年的劲儿攒着,明年再顺着芽尖冒出来。
远处的山也浸在这旋律里,成了最沉的低音。平时看惯了的青黑色山影,这会儿蒙着层淡白的霜气,像给山披了件半透明的素衣,连山间的褶皱都变得柔和。山脚下的小溪没冻住,水淌得比往常慢,水面上飘着几片带霜的叶子,转着圈往下游漂。溪边的石头更有意思,凹处结着薄霜,阳光一照,白花花的,倒像谁用霜当墨,在石头上画了些细碎的花纹。风从山里吹出来,裹着溪声“哗啦、哗啦”,跟霜落在草叶上的“沙沙”混在一起,成了最灵动的段落。
果园该是旋律里最甜的音符。红苹果挂在枝头,霜沾在果皮上,像裹了层糖霜,远看亮晶晶的;黄梨躲在叶子后面,露出来的半边沾着霜,倒显得更黄了。果农们挎着竹篮在树下转,手一伸就摘下个苹果,霜粒落在袖口,他们也不在意,只笑着把苹果往衣襟上蹭蹭,咬一口脆生生的,甜汁儿顺着嘴角往下淌。笑声裹在霜气里,脆朗朗的,比溪声还透亮——这该是大自然特意加的变奏,把丰收的暖,揉进了霜降的清里。
等日头沉下去,旋律就慢了下来。星星一颗接一颗冒出来,霜气也更浓了,站在院子里能看见远处屋顶泛着的白。虫鸣早没了踪影,连狗吠都变得远,只有风偶尔吹过树梢,带着霜粒“簌簌” 落下来,像谁在轻轻翻乐谱。进屋裹着毯子坐在窗边,能听见霜气贴在玻璃上的轻响,慢慢凝出一层雾。手往玻璃上一贴,霜雾化开个小圈,能看见院角的菊花还开着,花瓣上沾着霜,倒比白天更精神。
这旋律里没有急急忙忙的调子,有落叶的静,有山溪的缓,有果农的笑,也有夜的宁。它不是在说“结束”,是在讲“沉淀”——把秋的热闹收一收,把冬的冷意匀一点,好让万物都有个空当,想想今年的事,等明年再接着唱。
你若仔细听,说不定能听见霜落在自己袖口的声儿,那是这旋律里,独属于你的一小节呢。
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