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丁太如
九月的风刚掠过稻田,金浪就顺着风势荡出层层涟漪,一群大雁排着“人”字往南飞,翅膀划破浸着水汽的浅蓝天幕,像谁用毛笔在宣纸上轻轻扫过,留下几缕淡墨痕——这让我想起故乡村口的老桂树,每到这个季节,细碎的黄花总落满青石板路,鸟群在枝叶间跳着啄食,把潮湿的日子都衬得香甜起来。
晨露还凝在稻穗尖时,我蹲在田埂上拾稻穗,指尖沾着的稻壳糙得发痒,混着泥土的腥气。忽然听见远处石桥传来一阵响声,是卖豆腐的阿伯摇着拨浪鼓经过,“嫩豆腐——”的吆喝混着风飘过来,忽轻忽重,像极了父亲当年在巷口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。小时候每到秋收,父亲总在雾没散时就扛着镰刀下地,我跟在后面捡遗漏的稻穗,裤脚沾着的泥水蹭在石板路上,留下串串歪扭的印子。如今在这片南方稻田里,再也听不见那样的唤声,只有风吹过稻叶的“沙沙”声,像谁在耳边轻声念着故乡的名字。
正午的日头透过云层,洒下细碎的光。我坐在桂树下歇脚,搪瓷缸里泡着去年晒干的桂花,喝一口,甜滋滋的香里带着水汽的润。隔壁阿婆提着竹篮经过,里面装着刚摘的橘子,青黄相间的果皮泛着光,“给孩子留两个,九月的橘子最解乏”。我们就坐在树下聊收成,她说今年的晚稻穗子沉,我讲自家的桂花能多晒两罐糖。蝉鸣在枝叶间打着转儿,混着远处乌篷船的橹声,倒像是给这段聊天配了背景音。
傍晚去河边洗萝卜,刚拔的青萝卜带着河泥的凉,缨子还滴着水。按母亲教的法子,挑些小的腌成酸萝卜,大的切成条晒萝卜干。河边的石阶滑腻腻的,沾着青苔,像故乡老井沿的触感。母亲总在井边洗衣裳,木槌捶打衣服的声响,在巷子里传得很远。如今在这南方小河边,再也没有那样的老井,只有河水缓缓淌过石阶,带着鱼腥味的风里,少了些故乡的暖。
夜里躺在竹床上,听见窗外的蛙鸣,忽高忽低。摸出压在枕头下的针线笸箩,给孩子缝件薄夹袄,线穿过布面的声响里,混着远处稻田的虫鸣。丈夫翻了个身说:“等收完秋,回趟故乡吧,看看你爸妈。”我心里一动,指尖的针脚慢了下来——是啊,离家这么久,不知父亲的腰是不是更弯了,母亲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,村口的老桂树,今年开得还旺盛吗?
今早起来,看见晒谷场的麦堆又高了些,麻雀在周围蹦跳着,啄食散落的麦粒。抬头望天空,又有一群大雁飞过,翅膀在云缝里闪着光。忽然想起故乡的天空,也是这样蒙着层薄云,蓝得温柔,父亲总说“大雁往南飞,是为了找暖和的地方。人离家,是为了更好的日子”。可日子再好,心里的牵挂总在故乡——在父亲扛镰刀的背影里,在母亲腌酸萝卜的坛子里,在阿婆晒桂花的竹筛里,在村口那棵老桂树的枝丫间。
风又吹过稻田,稻穗晃啊晃,像要跟着大雁飞回家乡。我知道,无论飞得再远,故乡的天空永远在头顶,父母的牵挂永远在心里。等收完这季晚稻,我一定要回故乡看看,沿着熟悉的青石板路,走到村口的老桂树下,再闻一闻那熟悉的桂香,再看一看那片飞翔的天空。
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