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裴金超
几年前的一个建军节,我随父亲一同去探望李伯伯。他是父亲的老同学,更是位参加过战斗的老兵。父亲在路上就一直念叨:“今天,老李一定会穿上他的那身‘宝贝’。”我不禁心生疑惑,低声问:“在我印象中那身衣服早已褪色,甚至磨破了边角,为什么他还如此珍视?”父亲意味深长地说:“军装是长在军人身上的第二层皮肤,穿着它,便是将军魂穿在身上。”
我们一进门,果然看到李伯伯穿着那套旧军装,正襟危坐于堂屋中央。军装早已陈旧不堪,洗得褪了颜色,磨得露出了经纬线;军帽上那枚红星也模糊了边角,然而李伯伯庄重肃穆的神情,却像给那抹红色重新注入了生命,使它重新被点燃。他看见我们,缓缓站起身,颤巍巍却又极其用力地抬起右手,五指并得紧紧的,像把出鞘的钢刀,给我们敬了一个军礼。那一刻,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当年烽火岁月里所蕴藏的雷霆万钧之势。阳光斜斜地洒进屋来,恰好照在他头顶的红星上,微微泛着光晕,犹如一块烧红的铁,在老人头顶跳跃燃烧。
李伯伯伸出粗糙如树皮的手,轻轻抚平军装左襟上一处极不起眼的褶皱,又指着左肩处说道:“这里,是一颗子弹擦过去留下的。在战场上,九死一生,我身边不少战友倒下去了,再也没能看到今天的太阳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却沉重如锤,敲击着我的心。我这才知道,军装上的几处补丁竟是子弹留下的印记。父亲凑近我耳畔,轻声说道:“李伯伯身上还有好几处伤疤呢,都是弹片‘咬’的。”
李伯伯的手时不时摩挲着军帽上的红星,声音中掺杂着沙尘与硝烟,他缓缓说道:“那天,敌人的子弹贴着我的耳朵飞过去,就像死神在耳边呼啸。”听到这里,我不禁紧张得瑟瑟发抖。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我,接着说:“军装虽然不是铠甲,但却像一面旗帜。只要这面旗帜立着,后面的战士就能踏着我们的脚印走下去,最终赢得战斗的胜利。”李伯伯的声音沉缓而庄重,每个字都仿佛是一记烙印,深深烫入我的灵魂。
回家路上,父亲告诉我,李伯伯的军装口袋里,永远贴身揣着一张薄薄的小纸片,纸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——那是当年与他并肩冲锋陷阵,却未能平安归来的战友们。每到建军节,他总要把纸片拿出来,一一念着上面的名字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李伯伯那庄重军礼背后的深意:敬礼的手,犹如支撑起共和国大厦的基石,而那身旧军装,正是无数平凡血肉之躯在战火中淬炼出的金缕玉衣。我顿时感受到,那身破旧军装的分量早已超越千钧,它托起的不仅是一位军人,更是无数挺直脊梁、用岁月铺展山河的忠魂。
那天晚上,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兵,身着绿军装,头顶红星闪烁,手拿小号,昂首挺胸站在高岗上,正吹奏着一支铿锵有力的军歌。军歌嘹亮,直上云霄,竟震落了满天星辰。那些星星纷纷扬扬落下,化作无数红星,点缀在每一位军人的军帽上——如同银河倾泻人间,汇成不灭的光芒。
自此,我真正懂得,军装所包裹的,是血肉与信念熔铸的铮铮铁骨。那晚梦中落下的星辰并非虚幻:当无数军人头顶的红星汇成星河,我们便能看到——只要天上还有星星,地上就永远会有守护星光的人。
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