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王同举
晌午日头毒,把泥地晒得白晃晃的,踩上去烫得让人直缩脚。树叶卷起了边,蔫头耷脑地吊在枝头。小狗趴在树荫下,伸长了舌头大口喘气。蝉大多噤了声,偶有一两只耐不住寂寞,鸣叫声中也透着股有气无力的黏。洗衣的妇人端着木盆往院子里走,脚刚沾着青石板就“哎哟”一声缩了回去,盆里的水泼在地上,“滋啦”一声化作一股白烟。走在路上的人撩起衣角呼呼地扇着,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,扇几下就仰起脸看天,盼着云影能快点把日头遮一遮。
人人都在等,等云团再厚些,等风里掺进点凉,等第一滴雨砸下来,砸在发烫的瓦上,砸在干渴的土里,砸在每个人焦盼的心上。
世间好物多是等出来的,就像这盼了三五天的雨,总要让日头把人心烤得焦渴,才肯带着凉意在檐角敲起鼓点。风卷着云影掠过树梢簌簌作响,随后第一滴雨砸下来,砸起一片细碎的白浪,紧接着万千雨珠接踵而至,瞬间织就银亮的巨网,将暑气困在网底,天地间先自透出三分清意。
夏雨来得酣畅淋漓,落时便要洗尽尘埃。“黑云翻墨未遮山,白雨跳珠乱入船。”墨云翻涌间白雨如珠,砸在青瓦上是噼里啪啦的鼓点,溅在荷叶上便滚成晶莹的碎钻。这般急骤的雨,倒像是夏天按捺不住的性子,带着股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。雨势大时,雨幕如垂天之帘,将整个世界裹进混沌,却在混沌尽头藏着澄明。雨脚密处,万千雨箭齐发,砸在柏油路上腾起白烟,竟把暑气都逼得退了三舍,直把天地间的燥热涤荡得七零八落。
夏天的雨捉摸不定,有时缠绵整日,从晨雾未散到暮色四合,把大地笼在巨大的帘幕之中,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路,哪里是河;有时却潦草收场,不过一盏茶工夫,豆大的雨点刚在水洼里砸出铜钱圆斑,云隙里便漏下阳光,映着残雨织成金缕,连空气里的潮意都来不及站稳,天地已透着水洗过的亮。夏雨或如猛将擂鼓荡尘埃,或似美人抛梭织澄明,无论是连绵整夜的滂沱,还是来去匆匆的急雨,都藏着涤荡万物的坦诚。雨落之后,天地总归是清的。
更妙的是骤雨初歇时,远山如黛,近树含烟,连风都带着淡淡的草木鲜气。雨后的荷塘里,荷叶上的水珠正在风中滚着圆舞曲,冷不丁跌落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
夏雨虽不似春雨般催开万紫千红,却能让大地舒展一番洗练后的蓬勃生机。雨落之处,苔藓泛出新绿,爬山虎的藤蔓趁着雨势疯长,连墙根的野花都挺起了腰杆。当暑气被雨水浇透,晚风便带着湿润的凉意漫进窗棂,此时若摆一张竹椅在廊下,看天边残虹,看屋顶的积水顺着檐角滑落,方知这夏雨落处,原是要让天地显露出最本真的清。
世人多爱秋日的清朗,我却钟情于夏雨落时的澄净。夏雨来得痛快,去得洒脱,在广袤的天地间泼墨挥毫,将大地绘成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。当雨点叩打窗棂,不妨抛却繁杂,静坐听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,在一场酣畅的雨里细品天地初清的滋味。
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