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王同举
儿时在乡下,每家每户都会在院角搭葫芦架。乡下人说葫芦“贱生”,往墙角扔几粒种子,也不用特意侍弄,几场雨水下来,嫩茎就顶着两瓣新叶钻出来,不用多少时日便舒展成青藤。青藤得了几分阳光便撒欢儿似的长,顺着竹篱笆往上攀爬,甚至能越过矮墙,在邻居家的小院里扎根。
蝉声渐稠时,葫芦花便悄然登场,五瓣白瓷似的,花蕊顶着鹅黄花粉,花蒂下藏着米粒大小的葫芦苞。风吹过,朵朵白花在绿叶丛中摇曳,清香阵阵。盛夏光照殷勤,雨水足,葫芦苞就一个劲儿地疯长,待表皮上的绒毛褪尽,葫芦越长越圆实,一只只悬垂在竹架上,铃铛似的惹人喜爱。
葫芦架是农家小院里的天然凉棚。父亲从地里收工回家,总喜欢把竹椅搬到葫芦架下,眯了眼一坐就是半晌。母亲坐在棚架下择豆子,豆子落下的声响和蝉鸣织成一片。入夜后,我拿着蒲扇在院子里追萤火虫,玩累了,拿条细竹棍在青葫芦上划拉,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,连带着夏日的晚风与蛙鸣,都被一并刻进了葫芦的纹路里。
最难忘母亲摘葫芦的模样。她搬来木凳,踮着脚轻拍葫芦:“该收啦,再长就老咯。”说是摘,倒像是哄孩子,手指捏住葫芦蒂轻轻一转,圆滚滚的葫芦便落在掌心。母亲最会做葫芦羹,削去葫芦的青皮,切成片放在热油里翻炒,加水煮沸后打入一两只鸡蛋,撒把葱花即可出锅。葫芦羹汤色清亮,喝起来带着淡淡的清甜。
乡下人最懂葫芦的妙处,总能把它的价值发挥到极致。待葫芦变黄老去,可以拿来制作生活用具。父亲把老葫芦摘下,磨去表皮上的绒毛,再用锥子在葫芦顶部凿个圆口,把里面的瓜瓤掏干净。处理好的老葫芦有两种用法:一种是从葫芦中间锯开,安上木柄做成水瓢,舀水时,井水会顺着瓢沿晃出来,“哐当”作响;另一种是保持瓜体完整,只在葫芦脖颈处系根绳子,就变成了简易储物罐。母亲把晒干的豆角籽、丝瓜种分别装进葫芦里,往葫芦口塞团棉花,然后挂在墙上,以备来年春播之用。
葫芦入画入诗,总带着几分闲适。诗人陆游在《刘道士赠小葫芦》中写道:“葫芦虽小藏天地,伴我云云万里身”,道尽了葫芦在平凡生活中的深远意境。宋代画家王居正画过《纺车图》,檐下便悬着几串葫芦。
葫芦谐音“福禄”,圆鼓鼓的肚子仿佛能盛下万千福气。俗语有云:“肚大能容,福禄不缺。”铁拐李的腰间总别着一只宝葫芦,福禄寿三星的杖头挑着鎏金葫芦,连太上老君的丹炉旁也悬着紫绶金章的葫芦,仿佛这小小的葫芦天生就该装满人间至美的祈愿。
“葫芦架下读书床,长日风清暑气凉。”或许,每个人的夏天记忆里都有一架葫芦,缠着岁月的青藤,开着永不凋零的白花。
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