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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席上的夏天
来源:集美报 时间:2025-07-07 15:23 阅读人数:
 
  ●欧兢兢
  蝉声钻进窗缝时,我正趴在竹席上数蚂蚁。那串风铃是母亲用碎碗底磨的,青瓷片上还沾着洗不掉的茶垢,风一吹就叮叮哐哐响,像谁在敲破铜盆。
  老竹席的竹篾早磨得发乌,摸上去十分粗糙。记得小时候,我总爱用指甲抠席缝里的竹签,抠得手指头起倒刺,被祖母逮住就要拿笤帚疙瘩追:“这席子比你爹年纪还老!”确实,它见过父亲蹲在门槛上啃西瓜,瓜籽儿顺着竹篾缝往下掉;听过母亲在夏夜骂我们兄弟不睡觉;连我第一回挨打,也是在这席子上哭得直打嗝。如今席角那处用蓝布条缠的补丁,是去年弟弟撕破的,母亲缝得歪歪扭扭,线头还耷拉着。
  窗外的苦楝树把影子泼在席子上,细碎的光斑跟着风跳,像撒了把会跑的芝麻。我把脚趾头塞进竹篾缝里,凉气顺着脚底板往上蹿,冻得直缩脖子。这时节的风最没规矩,穿过堂屋总要顺点东西——前院李婶晒的辣椒香,后巷赵叔修自行车抹的机油味,还有我家晾在竹竿上的白汗衫,正滴滴答答往下掉水珠,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。
  “吱呀——”木门轴叫唤着,母亲端着搪瓷缸进来,杯壁的水珠子直往下淌:“刚冰好的酸梅汤。”她挨着我坐下,蒲扇摇得呼呼响,带起的风里混着清凉油和花露水的味儿。我们都不说话,就听风铃在檐角叮叮当当,看阳光在席子上慢慢爬,从我的脚丫子爬到母亲的手背。
  这样的午后总让我想起祖父的旱烟袋。他爱把竹席当炕桌,铺张报纸就着天光看,烟袋杆在席面上敲得咚咚响:“二丫头,来认字。”烟丝燃烧的嗞嗞声里,他教我写字。“人活一世,要像这竹席。”他忽然眯起眼,“能经得住晒,也受得住凉。”
  那时我哪懂这些,只顾着用圆珠笔在席面上画太阳,画得满席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光圈。如今那些蓝墨水早褪成了淡灰色,倒像给竹席文上了细密的皱纹。去年搬家时,父亲说要买新席子,母亲死活不肯:“凉气是有记性的,新席子扎人。”
  暮色上来时,风铃声更脆了。母亲起身去做饭,席子上留个温热的印子。我伸手摸那些竹篾,指尖蹭过凹凸不平的地方——是弟弟用贴纸粘的奥特曼,边角都卷起来了;有块茶渍圆圆的,像个月亮;还有处竹篾断了,母亲用麻线细细缝过,线头还支棱着,像根倔强的白头发。
  晚风捎来谁家炖肉的香味,混着茉莉花的甜腥。我忽然觉得,过夏天哪用得着去什么避暑山庄?一张老竹席,半碗酸梅汤,母亲摇扇的呼呼声,加上穿堂风这么一吹,连知了的叫声都变得软乎乎的,像浸在蜜罐里。
  月光爬上窗台时,我看见竹席的纹路里,静静躺着整个童年的夏天。那些晒蔫的午后,那些滴水的衣裳,那些说不完的悄悄话,都跟着竹篾的凉气,一点点渗进皮肤里,成了这辈子都褪不掉的印记。就像母亲缝的补丁,虽然歪歪扭扭,却比任何花纹都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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