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高峰
端午前,街上忽然有了节味。小贩担着青绿的粽叶走街串巷,商铺门口挂起成捆的艾草。在我故乡,端午除了吃粽子、赛龙舟,还有一桩要紧事——放风筝。
那时我七八岁光景,住在祖父的老宅里。宅子后头有一片晒场,平整开阔,是放风筝的好去处。每到端午,晒场上便飞起各式各样的纸鸢:有摇头摆尾的蜈蚣,有展翅高飞的沙燕,还有拖着长尾巴的七星风筝,在蓝天下飘飘荡荡,像一群会跳舞的花蝴蝶。
祖父是扎风筝的好手。节前三日,他便从阁楼取下那捆陈年的竹篾。竹篾经年累月地躺在阁楼里,竟也不生虫,只是颜色由青转黄,泛着温润的光泽。祖父说,这是“老竹”,比新竹更有韧性。
“做风筝,首重骨架。”祖父盘腿坐在天井里的石板上,膝盖上摊开一块蓝布,布上排着粗细不一的竹篾。他挑出三根最匀称的,用砂纸细细打磨,直到竹篾表面变得光滑。“沙燕风筝要轻巧,骨架不能太重,也不能太轻。”他边说边将竹篾弯成弧形,用细麻绳扎紧交接处,动作娴熟得像在变戏法。
我蹲在一旁看得入神。祖父的手粗糙厚实,指节突出如竹节,可做起细活来却灵巧得很。他教我在竹架交叉处涂上熬好的骨胶,说这样才结实。
骨架扎好,就该糊纸了。用的是上好的绵纸,对着日头能透光。祖父裁纸时总要多留一寸边,说是纸要包住竹篾,才经得起风吹。最有趣的是画风筝。祖父调好颜料,让我在沙燕翅膀上画水波纹。最后他在燕头点睛,两笔朱砂下去,那沙燕顿时活了过来,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。
端午日的天色极好。东南风徐徐地吹,不紧不慢,恰是放风筝的好时节。我抱着新扎的沙燕往晒场跑,场子上早有三五个孩子在了。抬头看时,但见一条花蜈蚣在天上扭,足有二三十节;又有一只彩蝶,拖着两条丈把长的飘带,映着日头,一闪一闪地晃人眼睛。我的沙燕虽不如他们的花哨,但祖父说,沙燕最是稳当。
放风筝要两人配合。我举着风筝,隔壁阿毛拿着线拐子跑出十几步远。“放!”他一声喊,我松手,沙燕便乘着风摇摇晃晃地升起来。线拐子吱呀呀地转,风筝越飞越高,最后变成蓝天里的一个小黑点。线绷得笔直,我能感觉到另一端传来的力道,像是风筝在与我较劲。
多年过去,晒场上早已不见纸鸢踪影。唯有那竹篾的沙沙声,仍在记忆里沙沙地响。
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