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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那年五月初三
来源:集美报 时间:2025-05-26 09:23 阅读人数:
 
  ●杨想发
  斑驳的红砖墙像一本翻卷了边的旧书,在岁月的风里沙沙作响。“五月初三” 四个粉笔字歪斜着,像跌跌撞撞的孩子,深深嵌进砖缝,也嵌进了我记忆的最深处。那是母亲走后的第三天,大妹踮着脚尖,小手颤抖着写下的。粉笔灰簌簌落下,如同纷纷扬扬的雪,落进砖缝,也落进了我们破碎的心。四十年过去,每当我闭上眼,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拂过砖面时的粗粝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悲痛的清晨。
  我的童年,没有五彩斑斓的玩具,没有崭新漂亮的衣裳,只有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每一个日夜。家里七个孩子,母亲就像永不停歇的陀螺,在生活的漩涡里打转。白天,她在生产队里拼尽全力挣工分,汗水湿透了衣衫,在烈日下结出白色的盐霜;夜晚,她就着昏黄摇曳的煤油灯,一针一线地缝补衣裳,那跳动的火苗将她疲惫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她的咳嗽声,成了我童年挥之不去的背景音,从轻微的慢性支气管炎,渐渐发展成了严重的肺心病。每到深夜,那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,就像一把把钝刀,一下下地割着我的心,让我辗转难眠。
  最刻骨铭心的,是给母亲刮痧的情景。由于穷得请不起大夫,母亲就把希望寄托在这土法子上。她让我用那把豁了口的瓷汤匙刮她的背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使点劲,刮透了才管用。” 瓷汤匙缓缓划过她瘦弱的脊背,紫红色的瘀斑渐渐浮现,像天边绚烂却转瞬即逝的晚霞。我的手颤抖得厉害,生怕用力过猛弄疼了她,可母亲反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,狠狠往下按。夜里,万籁俱寂,我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啜泣声,那声音如同一根根银针,扎进我的心里。我把脸深深埋进枕头,泪水汹涌而出,浸湿了粗糙的稻草芯子。
  母亲教给我的,远不止生活的艰辛。还记得那些做酒曲的日子,她带着我蹲在郁郁葱葱的菜地里,精心挑选辣蓼草。她的手指沾满黄绿色的草汁,散发着独特的清香。我们把米粉和老曲仔细地拌成面团,母亲总会用指尖轻轻挑出一点,笑着递到我嘴边,让我尝尝。那微酸带甜的滋味,至今仍萦绕在舌尖,仿佛从未消散。做好的酒曲拿到集市上,五分钱一个,换来的作业本上,还留着她劳作时留下的浅浅指印,那是母爱的印记。
  独眼的李婆婆来借油时,母亲总是毫不吝啬。她把油勺刮得干干净净,满满舀上一碗,最后还用食指小心翼翼地将挂在碗沿的油珠抹进碗里。我噘着嘴,满脸不乐意,母亲就用带着菜油香的手,轻轻摸着我的头,语重心长地说:“三儿,饿肚子的滋味,尝过就忘不掉。谁还没个难处?乡里乡亲的,帮人就是帮自己。” 这些话,如同一颗种子,深深埋进了我的心里。后来我成为一名医生,总会给贫困患者带上一份热乎乎的盒饭,就像母亲当年帮助李婆婆那样。
  夏天浇菜,是我最快乐的时光。小木桶里盛满清凉的水,我蹦蹦跳跳地走在田埂上,木桶随着脚步晃荡,溅出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,在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。母亲站在菜畦边,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,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瘦削的下巴滚落,滴进肥沃的土地。茄子花在阳光的照耀下,泛着淡雅的紫色,像一个个小灯笼;蚂蚁排着队,顺着藤蔓慢悠悠地往上爬。这些画面,就像一幅幅画卷,鲜活地保存在我的脑海中。
  母亲离开那年,我才13岁。她没能等到我初中毕业,没能看到我考上心心念念的卫生学校,更没能穿上我用第一笔工资买的的确良衬衫。但那些土窑烧制的红砖,记录着我们生活的艰辛;她亲手编织的竹篮,盛满了我们的希望;下雨天叮咚作响的水缸,诉说着岁月的故事……它们都在替我铭记,那个用瘦弱多病的身躯为我们遮风挡雨,撑起整个童年的伟大母亲。
  如今,孩子们的儿童节,总是充满了彩带的绚丽和糖果的甜蜜。而我的童年记忆,永远停留在五月初三的清晨。在母亲用旧瓷勺刮痧的声响里,在她编竹篮时指尖翻飞的塑料带上,在那些与她共度的点点滴滴中。这些记忆,就像老屋墙上的粉笔字,即便砖块早已被岁月风化,字迹却一年比一年深刻,永远镌刻在我的生命里。
  (来源:集美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