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,我正在写稿子,忽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,她在电话里很焦急地问,丫头,你这会儿能不能回家一趟,你外婆又犯迷糊了,非闹腾着要去镇上的中学去看你,谁都拦不住。我忙挂了电话,驱车前往。
外婆三年前得了阿尔兹海默病,时而清醒,时而迷糊,如今随着岁数增加,病情愈加严重,以至于她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不清醒的,她不认得亲戚邻居,不认得自己的儿女,甚至连我这个宝贝外孙女,她也是认不出了。
我住的地方离老家不算远,开车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。车子在苍茫的夜色里行驶着,两旁的树木田野像倒放的电影画面,飞快地往后倒退去,唯有漫天的星星伴我同行。
远远地就看到两个人影在胡同口拉扯着,近了才发现是母亲和外婆。母亲看到我,如释重负,说,你回来就好了。转头,她又跟外婆说,秋丫头回来了,咱们回家吧。外婆借着月色打量着我,眼神迷茫,然后摇了摇头说:“这不是秋丫头,我的秋丫头才十四岁,个头又瘦又小,她打电话说想家了,想吃我包的饺子,我得赶紧给她送去。”她越说越激动,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我的心像被什么撞击了一把,突突地疼着,忙俯在她耳旁说,外婆包的饺子真好吃,有星星藏在里面。话音刚落,外婆便安静了下来,她再次打量着我,混沌的眼神里渐渐泛起光亮,转而像个孩子似的欢呼起来:“秋丫头,是我的乖乖回来了,你看,外婆给你包了饺子。”说着,她扬了扬手里的瓦罐,眉眼笑成花。
夏天的夜晚,漫天的星光倾泻而出,洒落在天地间,映在每个人的眼眸中,波光粼粼。思绪在那一刻被拉回了从前,多年前的往事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。
十四岁那年,我在镇上读寄宿中学,第一次出门在外,我想家想得难受。傍晚时分,一个人跑到门卫处给家里打电话,外婆刚接起电话,我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:“外婆,我想家了,我想吃您包的饺子。”外婆在电话里不停地安慰我,乖乖不哭,我明天起早就去看你,乖乖最听话了。外婆挂了电话,发了会儿呆,就开始和面,包饺子,煮饺子,在暮色低垂时,匆匆忙忙抱着一瓦罐的饺子上路了。
那时候,村里还没有通公交车,父母在外务工,外婆又不会骑车,她就那样抱着瓦罐,颠着小脚吃力地走着,走过崎岖的泥路,跨过破旧的小桥,细碎的脚印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。我不知道这二十多里的路程,外婆中间有没有停下脚步喘口气,大抵是没有的吧,她心里牵挂着宝贝的外孙女,怀里捧着外孙女爱吃的饺子,怎舍得休息片刻呢。
晚自习的时候,老师说家里来人找我,我刚出教室就看到了门口的外婆,她站在星光里,头发上粘着野草,额头上的汗水簌簌而下,漫过一缕缕皱纹,鞋上、裤脚上满是泥泞,看到这般模样的外婆,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下来,外婆边给我擦泪边哄我:“乖乖不哭,你看外婆带了你爱吃的饺子,吃了就不想家了。”我问外婆这一路累不累,她揉着我脑袋轻声说,不累,外婆呀披着星光来的,脚步轻巧得很。那会儿的我还不明白,要怎样披着星光行走才会不累,只记得那天的饺子是真香啊,带着星子的味道。
我跟母亲搀着外婆往家走,唠唠叨叨说着话。母亲说原本外婆在院子的躺椅上纳凉,不知谁说了句今晚的星光真好呀,她听到后就跟中邪般站了起来,非要和面包饺子,给我送去,也不知是怎么了。旁人不知道,我却知道,我的外婆呀,她忘了一切,却没有忘记对我的爱。
回到家里,外婆坐在一旁看着我吃着那些饺子,满眼宠溺,一如当年的那个夜晚,微风习习,空气轻柔,听得见星光流动的声音。
(作者:司德珍 来源:集美报)